萨墨·谢拉兹在他最出名的那个视频里,问一只长腿鸟,无家可归是怎么样的感觉。 他们对话场景出自任天堂明星大乱斗——那是老任的游戏,但它也被搬进VRChat,加入了后者庞杂怪异的多元宇宙——期间夹杂着这只鸟拿着吉他和麦克风,站在球场上的片段。对话的背景声,是约翰·丹佛和安德鲁·杰克逊·吉哈德乐队的经典乐曲。萨墨问小鸟,扒火车、在树林子里睡觉、抛弃俄亥俄的女朋友前往加利福尼亚是什么感觉,小鸟背后的玩家则做着耐心的解答。 你能听出来,他其实是多么脆弱。他的真实身份被一层薄薄的虚拟形象保护着。有的时候,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庇护了。 VRChat里,许多玩家会化身为MMD里的形象VRChat 是一款免费大型多人在线虚拟现实游戏,设计有点儿接近《头号玩家》里的聊天室,因为功能稳定,它从最早一批VR聊天室里脱颖而出。你要做的就是登陆游戏,选择角色,然后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结交一些朋友。游戏里的萨墨总在街头徘徊,他总是会讲讲其他人的故事,一次一个。 “我很喜欢 Vice 和 Vox 那些充满人情味的作品,”他在 Discord 里说,“他们编辑自己感兴趣作品的方式,给了我许多灵感。我想做的也差不多,就是讲讲关于人们的故事,不管他们多么平凡。” 谢拉兹今年22岁,多伦多人。他在VRchat里的形象一直安静而忧郁。他会走向玩家,问他们一个关于生命的严肃问题。 有时候,对话还没开始就结束了——他的问题过于古怪和直接,对方可能不信任他,不愿意袒露他们的心声。不过每隔一段时间,也能挖到”金子“。 可能是一只矮矮胖胖的韩国鸟儿,悲伤于他们国家的强制兵役制度,还有他哥哥的死;一个在和酗酒作斗争的保加利亚茄子,正在计划移居德国;还有《传说之下》里的骷髅Sans,回忆了得知女友癌症晚期时天打雷劈的感觉。 我们并不知道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,不过它们浸透着人情味,听起来令人信服。 《人在纽约》里的照片。这些对话,被萨墨编辑成了一个个温和、悲伤的小片段,放在他的主播频道“人在VRChat”里——这是向摄影师布兰登·斯坦顿的《人在纽约》致敬。布兰登·斯坦顿采访了许多纽约边缘人,记录下了他们复杂而不为人所知的生活。 不论“人在VRChat”还是《人在纽约》,它们的原则大体上相同,唯一的区别在于谢拉兹的对话对象,常常是孙悟空、Nyan猫和变了形的兔八哥。 真正让谢拉兹出名的,是一年前的“乌干达纳克鲁斯”现象。乌干达纳克鲁斯原本是音速刺猬索尼克里的一个角色,突然在网络上开始流行,成群结队的玩家扮演成那只红色刺猬,逢人就问“Do you know the way?”,要不就是发着“啊♂啊♂啊♂”的叫声和弹舌音对人吐口水。这个 meme 荒诞无比,而且和互联网上大多数的“经典”幽默段子类似,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些地域歧视色彩。 Do you know the way?谢拉兹在VRChat里,以乌干达纳克鲁斯为主题,拍摄了一支长达两分钟的视频。视频巧妙地捕捉到了所有使它爆红的元素,在网上的点击量已经超过2700万次。一夜之间,谢拉兹拥有了巨大的互联网影响力。他需要弄清楚,他下一步应该做点什么。 “我对YouTube本来没什么想法,不过那个视频爆红以后,我觉得自己应该试试,看还能不能再搞支爆款病毒视频出来。”谢拉兹说,“所以我开始剪辑一些喜剧片段。它们确实还有点意思,但并不是我真正想在YouTube上做的。 后来又一天,我在VRChat里碰到了一哥们,他喝得酩酊大醉,跟我叽里咕噜地聊了几个钟头。我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,拿回去进行了编辑。我想,‘你知道吗,这家伙在网上向一群陌生人吐露心声。咱们聊的内容很酷,而且不止是单纯的好玩。’虽然觉得没有观众愿意为这个视频买账,但我还是把它传到了网上,结果大家的反响很好。” 那个视频里的声音既令人心碎,又使人着迷。“我在这里碰到的人,哪怕我跟他们说我已经喝醉了,他们也愿意跟我说话。”一个带着斯拉夫口音,含糊不清的声音说,“我真的很感激你们愿意听我说话。我爱你们。” ——这番话简直是存在主义的呐喊,更有意思的是,把这些话说出口的人在VRChat里的形象,是《乐园追放》的女主角安吉拉。她站在UFO上俯瞰着地球,结束了自己的演讲。 谢拉兹说,他以前不会告诉采访对象自己正在录像,所以对方并不知道身边的人是个UP主。大概八个月以前,情况发生了变化,因为他认真考虑了一番对那些长期在线的用户而言,VRChat到底意味着什么。未经同意擅自录像,会让他们感觉受到了侵犯,所以谢拉兹必须调整方法,以符合自己的道德标准。 “我跟很多人讨论过,你在玩游戏的时候,隐私的底线在哪。如果我录的是《使命召唤》里一帮人的大呼小叫,那没人会在意,也不会有人因此指责我。”他说,“玩VR的时候,这个道理也没变。我录像,但不会去想那些被录下来的人是怎么想的。可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以后,我开始觉得VRChat与其说是游戏,或者在MSN Messenger上跟人瞎扯,倒不如说是个私人聊天室。” 被问及把中学生的社会创伤,或者酒精滥用放到Youtube上供所有人观看,会不会让他心中不安时,萨墨·谢拉兹说他已经有了对策。在发布视频之前,谢拉兹会把那些内容先发给自己的采访对象,让他们过目一番,免得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了网上,还展露了不愿意为人所知的那一面。得到对方的同意后,谢拉兹才会上传视频。这不是新闻工作者的工作方法,但是考虑到可能会给VRChat带去的不稳定,他做出的妥协行之有效。自从开设“人在VRChat”频道以来,萨墨的社会立场,已经温和了许多。 “这样一来,我也显得没那么混蛋了。这其中还有个特别重要的原因,是我跟跟很多小孩在网上聊天。我对小孩子的态度一直很好,不过他们中有不少人曾经遭到过其他人的恶意。这让我产生了疑问,”他说,“你在游戏中,可能不太容易去深入了解一个人,因为彼此之间始终隔了层游戏。但在VRChat里,大家除了语音交流,没有别的什么玩法。在这种情况下,你更容易看清一个人。” 萨墨在VRChat里最难忘的经历,被他拍成了最近的一段视频。与他对话的少年患有大疱性表皮松解症,就是俗话说的“蝴蝶症”。这种遗传疾病会让你的皮肤“如蝴蝶翅膀般脆弱”,严重的情况下,还需要进行截肢。从移动手脚到洗澡,你的一举一动都必须非常、非常小心。这只VRChat里看起来快快乐乐的小猪告诉萨墨,他每天都要与这种疾病做斗争。 “真正让我感动的,是他的父亲,他的监护人。我说了些什么‘你爸真酷’之类的话,然后他就把麦克风给了他爸爸。虚拟现实里,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性,以小猪的身份来谈论他儿子的疾病,还有他的生活,这是我在电子游戏的世界里所始料未及的。” 显然,萨墨从中获益良多,这也是为什么人们会看他的视频。他视频下面的每个高赞回答者,都理解那只鸟的孤独。如果回答里有恶意,那么它肯定不会被顶到上面来。 “想不到我会因为一只鸟流泪。” “我想好好给他一个拥抱。他听起来是个好孩子。” “你的大多数视频内容都很沉重,但我看完,总是在同情的同时,感觉到了温暖和希望。” 萨墨的名声源于他在线上与人沟通时的善意——以及更重要的,善于倾听。谁曾想到,这件事其实如此简单呢?
|